在我的印象中,北固山是一座只属于宋朝的山丘。还在中学的时候,我就读到了“千古江山,英雄无觅,孙仲谋处”的浩叹,让少年热血的心也低回不已。于是在草长莺飞的四月,我慕名而来。
北固山并不高,但是沿着山前的斜坡拾级而上,往上望去,心中仍有高山仰止之感。一路上游人并不多,绿树成荫,鸟鸣左右,幽静中树叶在地上默默画着自己的影子。走过几百级台阶,抬起头来,远远地就瞥见了“古甘露禅寺”几个方正大字印在圆形拱门之上。以前读《三国演义》就知道刘备通过招亲结识孙尚香的传奇故事。但此前我并不知道甘露寺和北固山的关系。人以寺传,寺以人贵,如今它已是历史名刹。甘露寺踞山而立,古人称为“江山之胜,烟云显晦,萃于目前”,这里环境清幽,周围山色葱茏,仿佛一位老僧坐在山上静观着浮躁的人世。坐得久了,自己似乎也隐入了树影和往世之中。不过,宋代诗人曾公亮曾有一诗《宿甘露寺僧舍》却写出了另一重境界,诗云:“枕中云气千峰近,床底松声万壑哀。要看银山拍天浪,开窗放入大江来。”那种清壮、明阔、活泼,在宋诗中是少有之作,令人读后不忘。
再往前走,拐过几个弯,只见一座气势雄伟、拔地而起的高楼巍然耸立。稍稍走近,只见写着“天下江山第一楼”几个苍劲、凌厉的大字牌匾映入眼帘。仔细一看落款,原来是宋代书法家米芾的笔墨。下方另有一块同为米芾所书“多景楼”的牌匾,下款并有“禅师有建楼意,故书”若干语。据传,多景楼始建于唐代,楼名取自唐朝宰相李德裕诗作《临江亭》中“多景悬窗牖”诗句。现存多景楼为多次毁损后恢复重建,为两层木结构建筑,回廊四通,面面皆景。
登上多景楼,抬眼而望,居高临下,可以览尽京口和北固山色。待走到临江的另一侧,才发现此楼背倚北固,北临大江,地势险要,竟有危崖之感。环视四周,只见街巷历历在目,山光水色,空阔苍茫。传说北宋时期许多文人墨客经常在此雅集兴会,如裴煜、曾巩、晁端友、苏轼、米芾等,他们登临览胜,吟咏抒怀,谈诗论文,舞文弄墨,赏心乐事,会于一时。米芾有一著名书法作品《多景楼诗帖》相传即为在此地游览时为甘露寺禅师而作并书。大文豪苏轼也留下了《采桑子·润州多景楼与孙巨源相遇》词:“多情多感仍多病,多景楼中。尊酒相逢。乐事回头一笑空。停杯且听琵琶语,细捻轻拢。醉脸春融。斜照江天一抹红。”诗酒人生,适意之情,溢于言表。但是宋室南渡之后,时代音律为之一变。文人墨客再登此楼,极目北望,家国之痛,时代之殇,让他们再无心作闲适之语,诗词之风一变而为激越、沉痛,每每有一种悲愤之气。而此中最著名者,当然非辛弃疾的千古名作《永遇乐·京口北固亭怀古》莫属。
北固亭在多景楼几百步远处,又名祭江亭,相传孙尚香得知刘备病逝于白帝城后在此祭夫投江。北固亭并不高,但飞檐翘角,滨江而立,有振翅欲飞之势。此亭脚下即是滚滚江水,辛弃疾曾经多次驻足此处,面北远望,倾听不舍昼夜的涛声来平复内心的波涛。辛弃疾是山东济南人,他出生时北方就已沦陷于金人之手,从小目睹了汉人在金人统治下所受的屈辱与痛苦。他身上充满着一股侠义之气,21岁时参加了反抗金人的起义军,以胆略和见识名重一时。然而无奈,他却备受排挤,空有一腔雄心壮志,报国无门,英雄无用武之地。站在北固亭上,望着脚下的波涛汹涌,我想,当60多岁的辛弃疾登临此地,抬眼北望,他的心里一定如滚滚波涛在翻腾。虽然他的腿脚已不如上次登临时那么矫健,但是内心的热血仍在激荡、仍在嘶吼,只是这沉睡的山河、锈蚀的空气,令人感到窒息和烦闷。他在无法释怀、无法排遣的叹息与忧思中把“栏杆拍遍”,但“无人会、登临意”,就像那滔滔江水只是流逝,那斜阳草树兀自生长,那些骨鲠在喉的话始终都未曾说出,却化作一阵抑制不住的激越与悲愤喷薄而出,永远地留在了青史之中。
江南四月,风物清嘉,站在北固亭上,想起这些往事,恍惚之间我竟然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。在词作史上,辛弃疾和苏轼一样是个难得的才子,既有沉雄、悲壮之美,也有细腻缠绵之柔。在辛弃疾的笔下也隐隐有股沉着之气,如他的名作《摸鱼儿·更能消几番风雨》即是如此。俗话说“江山不幸诗人幸”,正是那个“剩水残山”的特殊历史时代造就了辛弃疾这样的文学品格,让后世的我们时时捧读,时时感叹。幸耶?不幸耶?北固山下,江水东流,留给我们的,只有历史的涛声。
原载于《中国档案报》2018年4月26日 总第3211期 第四版
(责任编辑:市档案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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